【伞修】一见如故（下）
小甜饼，叶少爷＆山大王苏沐秋的故事。
*
至于后来山上多了个叶修的二当家，那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
什么？你问苏沐橙？
那是山上的信仰好么。
等到叶少爷在山上混久了，也就知道自己当初是如何被推进大坑、没了货也失了身的。
“那天，可得多亏了山上山下匪民一家，是大家团结的成果，我一个人办不到。”
苏沐秋的视线落在远处的极点上，语气颇透露出几分岁月的沧桑。
和着你们和村民是一伙儿。
卖心卖力终于做了二当家的叶修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郁结，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叶修一闷起来，连苏沐橙都发觉生活有些不对味儿了，也不开心起来。
苏沐橙一不开心，苏沐秋也不开心了。
但是苏沐秋不是闷着开心。他眼神依旧敞亮通透，把自家妹妹心里揣摩了七八九分，于是大半夜的直接踹进了叶修的房门审问，吓得叶修差点从床板上跌下来。
哦，对了。叶少爷现在可是有自己屋了，就在苏家兄妹屋旁盖了间新房。那一天，苏沐橙也不知道从那儿顺来了五颜六色的染料，直接给叶修和他的新屋来了个特别行为艺术的洗礼。
那时，苏沐秋望着色彩亮丽的新屋五味杂陈，诚恳地告诉叶修：“如果官兵来剿匪，第一间烧的就是你的屋。”
叶修难得神色凝重地应了，拉着苏沐秋花了一下午用各种植物给自己的住处打掩护。
话说回来，叶修扶正了床板正回神呢，苏沐秋攥着麻绳就进屋了。
薄薄的门板凄凉的倒在边上。
“如果是苏沐橙的话我会很开心的。”叶修耷拉着脑袋道。
“别做梦了。”苏沐秋趁着月光拽了把缺了脚的板凳，就这么坐着也没摔倒，“你又怎么了？”
“心情不好而已，多谢关心。”叶修困意涌上，惆怅地说。
“那我要怎么安慰你？”苏沐秋问。
叶修愣了一会儿，然后一脸惊恐极了，缩在床角。
苏沐秋看着叶修莫名其妙地举动疑惑，突然醒悟道：“我呸！你别误会，是沐橙、沐橙可照顾你了，做哥哥的怎么能让妹妹不开心呢，我、我不说了，你好好休息，先回去了。”
这是叶大少爷第一次看见山大王满脸通红的样子。
月光透着屋内，映的万物都带上了苍白的颜色。
苏沐秋的眼底一直都不停息的流光像一汪被打动的湖面，水波纹一圈一圈地散开，然后和它的主人一样逃跑似得消失在了阴影里。
要说这山大王苏沐秋，山上山下一把手，长得顺眼身手好，意气风发少年意。这人往半山腰的崖边儿上一站，眼神睥睨俯察下方，就让手下感觉到
——这次打劫稳了。
也不知为何，叶少爷放着阳关大道不走，愣是要在这吃不香喝不辣的崇山峻岭里过粗食简衣的生活。
“叶修——叶修——”屋外传来苏沐橙的声音。
“起了、起了！”叶修连忙应了、悻悻地摔下床开门。昨晚迷迷糊糊地也不知做了个什么梦，反正一早上神清气爽。
“睡的不错？”苏沐橙问，背后的苏沐秋正好带着一身晨露回屋的样子。
“啊，嗯。”叶修答。
“那正好呀，来帮忙吧！”苏沐橙掂了掂手里刚采来的各种菌菇。
叶修从清凉的泉水中回过神，跟在背着弓箭和沉甸甸箭桶的苏沐秋和几个壮汉的后面。
深入密林，苏沐秋熟练地打了几个手势，一行人四散开。他熟练地劈开荆棘灌木枝丫，在茂密的林间轻巧地穿梭着。在发现猎物之后息声等待，凝聚的视线、无意识摩擦弓弦的手指权然不受叶修视线的影响。
然后屏气满弓，铮鸣的弓弦流星般急速射出了铁箭，视野里晃晃悠悠倒下的猎物。
苏沐秋旗开得胜的一笑，朝叶修微微抬了抬下巴。
“有什么好炫耀的……”叶修嘟哝道。
晚饭后，苏沐橙拉着叶修满足地找了块半山腰的空地。
此时远处渐渐夕落，群山被余晖笼罩出着金色。苏沐橙正托着下巴望着空地上忙忙碌碌指点着人的苏沐秋。
“哥哥很厉害吧。”苏沐橙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问道。
叶修这时正望着晕染颜色交错的天空，点了点头。
“但是呀，如果你有一天离开了这里，就不要回来了。”苏沐橙眨眨眼：“我是说，我和哥哥会去找你的。”
叶修沉默。
“我看得出来。”苏沐橙咯咯笑道：“你喜欢哥哥吧？”
“……啊？不不不，沐橙你误会了，我对你才是……”叶修正在发散的思维突然就被打乱了。
苏沐橙气呼呼道：“如果你是真的喜欢我，哪儿会这么容易就说出来呀！”
“那我也不可能！我怎么可能……”
“叶修还是身体更诚实一点，脸都红得像夕阳啦！”
叶老爷派出的人比 军先踏入了这一片淳朴的土地。
这俩人皆是叶老爷的身边亲信。
换句话说，就是活了几十年没出过城郊的人。
可不，俩人正一边欣赏的秀丽的风景，一边驭马驻足山水感慨咏诗，就被苏沐秋带人搜了个光七捆八捆地扔在了地上。
在地上咕噜咕噜翻了几圈，定睛一看，疑似叶少爷的青年正呆在山大王的一旁拎包呢。
“少爷！少爷！是我呀！”亲信们连忙呼喊。
叶修忙转过头四处看风景。
山匪们立刻投来各种各样意味的眼神。
有鄙视的，有淡然的，也有看热闹不嫌麻烦的。
叶修四处看了一会儿，实在避不过，只好无奈地问道：“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老爷让我们带话。”亲信一号说。
“ 军马上就路过这儿了。”亲信二号接话。
叶修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正巧和苏沐秋对上了视线。对方的眼神晃了晃，移开了。
“我不回去，你们走吧，把盘缠给他们留下。”叶修说。
山匪们嘻嘻哈哈地应声，把一个钱袋扔回了亲信们的身边。
叶修曾问过苏沐橙，为何他们会处在这深山之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他们兄妹俩的才能，到外面讨个好的生活只是抬手间的事情。
哥哥苏沐秋这个人，上到聚众叛乱，下到缺肉少菜样样俱管。平日里的工作劳活更是一个不漏，每天忙忙碌碌地看着都不像个山大王。但是偏偏文能成辞武能称全，性格脾气也不像是这里养出来的。
苏沐橙对他眨了眨眼，回答道这里虽然不是他们兄妹的家乡，却是保护过养育过他们的地方。
曾经颠沛流落的人间疾苦，在这里化为虚无。
哪怕是现在常常因为外来的事情头疼脑热，哥哥也能管好山上山下，让这里拥有和平满足的生活。
兴许是你也知道自己少逢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所以才会如此坦然无惧地留在这里。
过后没过久，叶修失踪了。
那天，叶修负责带领小部队去山下整备物资，苏家兄妹正在屋里商量着什么，一如往常地和他打了招呼告别。
“被他家里人接走了吧。”苏沐秋低眉看着石桌上的黑白棋局。
“是的呀。哥哥早就知道啦？”前来通报的苏沐橙苦笑道。
“应该的。把小队长们都叫过来，我有事要说。”苏沐秋应了，落完最后一子。
叶修是被马车颠醒的。
恢复意识后，首先感到脑袋昏昏沉沉地疼痛和背对着他一个劲谢罪的叶家手下。
叶少爷早有心理准备，但大张旗鼓的从天而降约莫十几个黑衣人，各自操着不同样式的武器拦在路前时，他心情更加复杂了。
爹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
他只好无力地趴回被窝里，竖耳听着照顾他的人说：“幸好赶在前面把少爷接回来了。”
“千钧一发，千钧一发。”
得找个机会赶快回去才行。
叶修忍受着颠的稀里糊涂的马车，愤愤地在被窝里咬牙。
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叶修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左耳进右耳出了一堆叶家本系人叽里咕噜说的话，嗯嗯哼哼地应着。
“别说了，他没在听。”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屋内的人突然噤声看着这个。衣马甲，长袖绣衫，和叶修长得九分相似的青年。
“叶秋少爷。”在场的人纷纷行礼。
“在你出来的那一晚上， 军就占领了山下。”叶秋手中的折扇收齐，一击一击缓慢地敲着自己的手心，“你若不信，找个高楼望去就可以看见那里的硝烟。”
“即使这样……”叶修开口。
“没用的，道路被毁、桥梁已断，叶家牺牲了多少人才把你从浑水里捞出来你知道么？到底是家里人重要还是外人重要，你心里是真的没个底吗？”叶秋打断说：“我这话听着是过分了，但也只为了阻止自己的亲哥哥回去送死而已。”
见血的天容易下雨。
苏沐秋悻悻地靠在湿滑又凹凸不平的一块巨石后。握了握卡了壳的匣子枪，气喘吁吁的挖了个小坑埋了它。
一旁的野草被细密地雨水打的无力地低垂着。
天色已暗，苏沐橙带领的村民应该已经全部撤离。而留守的大部队在山下城镇前线于军备优势的A军交手第一回合就已伤亡过半，这还是在苏沐秋战术保障下损耗最小的成果。此后的数次交手，留守军不得不一路退却。苏沐秋命人拿出山寨压箱底的装备，吩咐二小队队长带领第二批伤员撤退。
等到一片漆黑的林间悄无声息后，苏沐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转过头看到了山腰处的寨子燃起的熊熊火光。
不知道有多少人能逃出去。
苏沐秋心想，最后留守的人大多都散进了养育他们的这片山林， 军对此地不熟不宜深追。
只是苦了那帮弟兄，枪林弹雨火力线的穿梭不带苏沐秋玩儿，冒雨搭建的防线也没他的份，而结伴投个好胎就更轮不到他了。
他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第一个想到的是苏沐橙小时候。
小小的女孩穿着夹袄，紧紧攥着他的小手被寒风吹得通红也没有放开。其次想到的还有很多人，有山上的、也有山下的。
也有叶修。
这个认识了两年多的人，和他们兄妹相处的可谓是非常亲密。也许是不知不觉也把他当做家人了。
大概是总看着别人一家三口、四世同堂，总觉得自己也得找个什么人来照顾沐橙似的。
找个……老婆？
苏沐秋吓得挣扎着醒来。
他勒紧了扎在腿上的绷带，血迹在破烂的碎步上蔓延开来。
他们之间的并没有多的什么话，而且还是单方面的坑人和被坑，哪儿来的什么爱情。
几年后。
叶修再次回到这里，战火硝烟已经被新的繁荣替代，而别处也孕育着新一轮的离愁别恨。
他想，那群村民兴许是四散奔迁到了其他地方，也可能是埋没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此时他还是叶少爷，只是衣着变成了锦衣绣衫，脸上也少了风餐露宿的凌厉，多了些官商家的狡黠和精明。他应着小二的奉承，一步一步上了二楼的雅间。
叶修问小二他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点心。
小二眉开眼笑，一串溜的报了一栏。
叶修捉摸了一会儿，说让小二自己看着去置办。
小二开心地哼着歌走了，哼的还是七月里来七月七。
叶少爷起身拉住了小二的汗衫，问：“你这歌哪儿学的？”
“哎哟，少爷说笑了。小的能哪儿学啊，小时候见着带头的老大这么唱，也就这么唱了呗。”
放走了小二，叶修情不自禁地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日，说好来找我，结果还要本少爷来找你们。”
往昔的山寨已成废墟。
叶修心里要说没多大波动，那是不可能的。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屋前碎裂石桌上的青苔，望了望能够在上面注视夕阳西下的山崖，起身下山。
那之后他代表叶家同样走了很多地方，有以前到过的，也有以前没去过的。那里的人无一不是热情待客喜气临门，却都带着一丝恭敬和勉强。
同样是万水千山，同样也有秀丽风景，却不及那时模模糊糊的一眼映进的人影好看。
不同的珍馐美味、玉饮琼酿，都尝不出他们在的那片山林里的滋味。
再之后，叶秋要娶亲了。
叶秋的良配是自己在学堂认识的。很少见的，是位女性的教育者。
叶父叶母对此并没有偏见，反倒是对叶秋的积极主动起了几分怀疑，两方对峙了几个月，这大事也终于同女方周家在最近秋中敲定下来了。
周家向来门规严谨，对出嫁结婚这种事情更是罗里吧嗦，叶父叶母又不能失了场子，才让叶修有机会在外面瞎晃。
但到了吉日，作大哥的叶修也不得不赶回来。
叶修穿的是叶父叶母早就定制好的锦缎衣裳，又搜罗了许许多多稀奇玩意儿和礼品同他的车驾一并赶到了叶家的大门口，才没有得别人的嘴碎。
要说这场子，得分为两层。一层是外院摆满的酒席，街边路人也可来庆祝；一层是中院亲戚朋友的宴席，要通过这门就得让门口的伙计高声报好礼单才能进入，无一不是军界商界知名的人士或者男女两方的亲属挚友。
叶修刚迈进外院，便听见报礼单的伙计高声念叨着前一位的礼单。但直到他一路应承笑的僵硬走到中院门口了，这礼单还没报完。
长长的礼单，门口的落叶都摞起来了。
外院的人们好一阵唏嘘，不一会儿就有人开始讲八卦了。
是说这送礼的人是军界的秋木苏。
现在秋木苏的势力在国内独占鳌头，少不了这秋木苏怎样怎样如此如此，连商界的三巨头家族都不能不对他客气一点。
有人问了，不过我看这秋木苏和叶家没什么关系呀？
八卦的那人答，你懂什么哩，秋木苏有个妹妹叫木橙，看来她妹妹准是喜欢叶秋少爷呢。
周围一圈人嘻嘻哈哈，重新开始互相攀谈新鲜玩意儿。
叶修的脑袋轰的一下炸了。
“大少爷在找什么？”迈进中院后的叶修脸色苍白，一旁的家仆急匆匆地凑上来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你忙你的。”叶修晃神，收敛了一下神色。
叶秋似是也是注意到了大哥这边的动静，揽过笑得合不拢嘴的叶父叶母肩膀往远处指指点点着什么，挡住了叶修的身形。
后院。
再次见面时的场景比初次见面要好很多。
没有一群笑的不怀好意的壮汉，也没有讨论是煎炸煮炒哪个的问题。
苏沐秋就很安静地站在叶家后院那颗百年老银杏那儿，身上是笔直挺拔的军装，头上是硬质的军帽，踩着的软革的棕色军靴，地上是厚厚堆积的落叶——特地被叶修嘱咐过不要清扫。
低矮的隔墙是漆白和苍青的色调。
青年正背对着走遍大江南北找了他几年的叶修，专心致志地瞧着什么东西。
叶修没有办法，又不好意思过去拍拍他或者抱住他，只好唤到：“苏沐秋。”
“呀，你来啦。”青年听见他的声音，明明叶修因为种种原因而变了声，苏沐秋的声音倒还是那样干净，就像山上清澈叮咚的泉水。
“你看什么呢？”叶修没好气的问。
“沐橙督促我写的信。”苏沐秋迟疑道，一步一步向叶修走过去。
“什么信？”叶修抵抗住了自己后退的冲动，硬着头皮凑过去看。
“本来就是给你的。”苏沐秋折起纸张利落的塞到了洁白的信封里，一把拍到了叶修胸口上，“是情书。”
后院没来由的传出一声惨叫。
然后被淹没在了前院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中。
“沐橙为什么没来？”叶修坐在后院的石阶上问。
“队里有点事情，只有她才能办。”苏沐秋晃着腿玩儿着落叶。
“真的？”叶修怀疑。
“好吧，她说‘如果我来了，叶修一定会拿我当借口不同意的！’然后我也就不好意思让她来了……”苏沐秋像模像样的模仿道。
“就算她来了我也会答应的。”叶修说。
“那真是太好了。”苏沐秋望天。
“嗯，太好了。”叶修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