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落景

魂归九天,一梦长安。

苍藏-碧霄

燕廖 x 叶秋朝

*

  叶秋朝再次踏上这块土地,内心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蝼蚁蚍蜉,伟人巨匠,都在浩渺星辰大海之中和光同尘。

*

  叶秋朝是知道燕廖的。

  扬州城里的秀坊中人皆为女子,就连打杂的下仆也少有男子,所以他才会在混入秀坊见到燕廖时表现出毫不掩饰的诧异——更何况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那天,街旁的阿婆给叶秋朝做了架风车。他便就着和煦的微风晴日坐在墙头上晃腿,正看见人拎着一个染桶出屋子,他便纵身一跃稳住脚跟,清了清嗓,道:“我听姐姐们喊你知廖?”他问,“果然面生,要不要跟着本少混?”然后兀地想到什么似的笑起来不禁自顾自地笑起来,“知、知了,哈哈哈——”

  那人想要避开。叶秋朝止住嘴,身子一横,挡了路,风车被他当作了轻剑耍。

  “我姓燕。”回答地倒是铿锵有力。

  “我管你姓什么,从此以后你就是本少的人了。”

  对方像是有点恼怒,叶秋朝想拽他却被轻易地推开,先前笑的差点岔气的孩子脚下一滑,跌进了晕着青蓝颜色的染盆里。眼里最后是有着踟躇手忙脚乱的燕廖。

  那天,秋少爷花花绿绿地走回了家。

 

*

  秋家世代住在扬州。

  几辈子的家主续下来,洛阳、长安、成都,跑遍了疆域做遍了买卖,最终还都是回到了扬州城里。倒是现任的家主安安分分地按着几分地产,吩咐手底下的人操心收拾盘口。

  这么多年,便也在城里得了几分名气。

  而秋家的祖宅就坐落在几里开外。外院围着青砖烽火墙,大大小小的屋子排在前院两侧,墙头及屋脊上都刻着兽头,平地铺满石砖,由着下人打扫的一尘不染。

  前不久,这座宅子里便添了位小少爷。长的白皙可爱,生下来还没打就哭地震天震地。可这家主就愁了,名字还没想好呢,怎么就生了呢?

  夫人有气没力的跟伺候在一旁的侍女叨——秋朝。

  正巧,算卦的和代笔的被秋家的下人拉进了宅子,按到了夫人的屋前。

  俩人瞅了眼急的秋老爷,又听见侍女应的碎语。连忙一个望天叹、一个掐指算,各自道,“我言秋日胜春朝,秋朝,好名字啊、好啊!。”

  “的确再过几日便是秋分,不过……”算卦的拖长了气。

  秋老爷一听,急了,连带着一旁的家奴都带上了几分杀气。

  算卦的满头大汗,“此子生辰八字极缺木,得有个虚姓,姓叶最为妥当。”

  老爷乐了,连忙应下来。

  乐的是秋老爷年轻时思慕一个女子。

  虽说藏剑山庄无论是武学还是经商都有不可撼动的地位,可那里一位叶姓的小姐也不知怎的就被秋老爷打动心思拐跑了,传成了一段风流佳话。

  自此,这宅里便只有一位夫人。

  也只有一个少爷,叫叶秋朝,别人都喊他秋少爷。

*

  大概是有听闻自己父母年轻时的飒风意气,叶秋朝从小便幻想长大后也做一个侠客。秋老爷对他的想法既没赞同,也没打压,他的母亲想着有这么些武艺傍身总是好的,就让下人削光两根木棍,教了一点藏剑武学。

  武功没学会,小孩脾气倒是更闹腾了不少。

  从卖花姑娘看到花篮里的甲虫泥鳅差点跌进水里,到飞到信使胳膊上眼泪汪汪被墨汁抹黑了的白鸽。倒是真没人敢动叶秋朝,秋家人出了名的护短。回家对着自己的娘亲撒泼打滚一番求原谅。隔日就带着赔礼来好好道歉,谁还能对一个孩子做些什么呢?又爱又恨。

  恨的是小孩子闹腾,爱的是这扬州城要是没了叶秋朝,还真少了那么几分滋味。

  说到秋家人护短,原因是叶秋朝六岁时得了风寒,一趟风吹下来,去了半条命。医馆的大夫抓的什么药都吃不好,小小的孩子活像个烫手山芋。秋家人没办法,屋廊下都已立起一个小小的棺木。

  结局自然是棺木被秋夫人拔剑劈了,而秋少爷也和没有过什么似的,活的生龙活虎、风生水起。

*

  叶秋朝六岁开始进入私塾读书,在离秋宅有些远的再来镇。

  先生是秋老爷的旧友,叶秋朝受到了不少照顾,却有两项规定所有人必须遵守。

  一是每天上学时,照例要对着学馆里所设的孔子牌位一揖,然后对先生一揖;散学时再对孔子牌位一揖,然后对先生一揖。先生说,上学前和散学后还应对爹妈一揖,秋老爷和秋夫人却免了。

  一是学馆里的作息表:早上是背书,温书,写字,读生书,背生书,点生书;散学。早饭后则是写大小字,读书,背全读过的书,点生书;过午。过午后读生书,背生书,点生书,讲书,发字带认字;散学。每天周而复始。学习的内容则是《孟子》、《论语》、《诗经》。

  虽然平静的过了许多日子,然而小孩子终究是坐不住的,自从不知道那个伙伴透露给秋少爷逃学的诀窍,叶秋朝隔天就进行了实践。

  那天他走过扬州热闹长街,翻进了早已想瞧一瞧的被秀坊院墙,被一群姐姐们笑了迎进来。

  后来先生问他为何没去上课,他便扯了个理由道是家里来客。

  于是,叶秋朝逃学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但任你乖巧溜滑,像一条泥鳅,却总有响水的时候。秋家人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在得知真相后,秋夫人气的差点把他倒吊在院里那颗几百年的老树上,叶秋朝吓得跑了开,被家仆逮着了抓回来。

  最后,逃过了一劫、却还是翻了船。

  叶秋朝浑身淤青的蹲在门槛上吃饭。

  秋少爷日增反抗情绪,没再逃学,只是乘着教书先生小憩时在他脸上画王八、或者写歪七八钮的字。秋老爷只好请了一位书生,来秋宅里教他读书。

  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那书生就被叶秋朝气跑了。

  秋家上下都被怄了一口气,叶秋朝则在他成为大麻烦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几日后,秋夫人打定了一个主意,准备悄悄把人送到快要招收新学子的长歌门去。

  *

  春里漫漫三月杨花落满飞。

  毫不知情的叶秋朝浪遍了扬州城。

  仗着几分藏剑轻功踏平了护城河的水面,和着几位小伙伴躲在城外空地河岸边,瞅在不远处切磋的各路子弟。一旁的隐元武卫也习惯了似的站着发呆。到了傍晚,他才惜别了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就着夕阳的余辉坐在了城檐上。咬得嘴里的饴糖咔吱作响,他拉开弹弓的皮筋,对准眼底下的拐角正巧走出来一个影子。

  破空声从他耳边爆出,却只见那人肩上滑下一个长布包,反手一握一抬,将石子击回去。

  “嗷呜!”叶秋朝的下巴遭了秧。

  接着燕廖向前了两步、接住被打翻下墙头的人。对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夸他护主有功。

*

  叶秋朝从小聪慧,在家里来客时也能装出几分知书达理,却没少受秋家人的打。

  一是因为他较于同龄的孩子实在诡计多端,二是秋老爷恨铁不成钢。

  大多归于小孩子的纯真,叶秋朝总是对除书卷以外的东西表露出丰富的兴趣,并且对于秋家的继承人位置毫无概念,秋老爷心塞地都快趴在了地上,而始作俑者依旧毫无知觉,正抱着沉沉的竹板、对着窗外的落发呆。当然,秋夫人曾经和秋老爷商量过他习武的可能,于根骨、于武学,少爷都拥有良好的条件,不必勉强他从商。

  最后这个提议死在了秋家的独苗身上。

  燕廖也在叶秋朝的坚持上放弃了抵抗。

  巧的是,自从收了这个跟班,他宛如一夜之间长大了几分,便没有再闹腾其他人了。昔时的玩伴找上秋夫人,想找叶秋朝时,常见这位少爷望着天发呆,亦或是演练着剑兮一招一式。剑招多了几分形似气韵,却还是稚嫩的很。

*

  少爷被送去长歌门的前一天晚上,正逢扬州城北的牢狱行刑。而浪遍扬州城的小少爷自然不会错过热闹,大约五十来个人聚在郊外的河岸边,三十多个是看戏的,剩下对半分是官差和犯人。

  岸边多是稀薄的沙子和失了水分的泥土突石,叶秋朝更小的时候也在这儿捡鹅卵石玩儿,偶尔也会爬上一旁的柳树叉上看一波一波的水潮。

  行刑前了落雨,看热闹的人散了大半,剩下一群带着斗笠、伞或者用外衣遮着头不嫌事大的人。

  剩下零零落落的人中有燕廖。

  撑着一把淡黄的油纸伞,厚厚地刷了桐油,雨滴落在上面溅起了细小的水花。

  有些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发髻,垂下来两根毫无生气的粗绳。照例穿着暗色的衣服,身后背了把什么东西。但是身形挺拔,看上去就觉得长大后一定很英气。

  叶秋朝准备去打招呼,动作被官差喝断了。

  死的大部分是倭寇,少数是在扬州去枫华谷小道的流匪和山贼。以前的小少爷会差使身边的某个伙伴去看看那些人是否已经气绝,亦或是用石子远远地扔已经落地的头颅,看郊外的野狼野狗处理这些尸体。

  不等行刑结束,他已经没兴趣了。因为燕廖已经走出了很远,自己的外衣也湿了一大半。

  秋少爷以义无反顾的姿态在雨中冲向了伞底,燕廖用帕子擦了擦他湿漉漉的脸和额发。

  “秋少爷,我可能要离开扬州。”

  “啊?去哪儿?”叶秋朝愣了一下,雨打湿了他停下的布靴一大半。接着他从衣服里摸出两块糖,把其中一块塞进了燕廖的衣襟里。

  “长歌门。”

  “哦……那儿啊,也不是很远嘛。我还以为你要去长安呢。”叶秋朝往伞里又挨了些,目光望向灰蓝的城墙,把手里的糖块扔进了嘴里,板着手指数道:“你看不管是开线铺的赵员外,还是走镖的李叔,还有投奔亲戚的张姨,他们都把家人带去了长安,至于他们的孩子,也都来和我道别过了。”

  “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不会的,等秋少爷长大了就会有更多人了。”

  燕廖斩钉截铁地说完,看着叶秋朝盯着自己撇了撇嘴。到了地方,叶秋朝三步并两步窜进了秋宅,却在朱红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回头望了在绵绵细雨中消失的背影。

*

  在离了岸的客船上见到时,叶秋朝先是原地怔愣了几波潮水,然后一头栽进了燕廖的怀里。一旁的秀姐姐乐的咯咯直笑,秋家的随侍显然已经习惯,各自找了个不晃荡的位置安坐下来。

  大约是因昨日下了雨、又在江面上,水汽又清又新,叶秋朝便拉着燕廖嚷要到船头看景。

  客船是二层夹板式,下头一层装的是密封的粮食果酒、铁木器具,上面围着雕刻镂花木凭栏,红账彩布绕着船顶边沿洋洋洒洒,随着含满水气的湖风荡着的铃铛坠子在门前,窗户也不是纸的,是纱的,轩窗外的景便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

  此时早已瞧不见扬州的岸的,四周除了雾蒙蒙的一片就只剩下身边的人。

  “天气要凉了,秋少爷不进去吗?”两个人傻杵着受了好几阵风,燕廖摸了摸鼻子开口。

  “没有……我想说你这个人吧、特别好。”叶秋朝开口。

  “……我哪里谈得上好。”燕廖似是苦笑,道:“秋夫人和秋老爷才是真的好。”

  “他们?算了吧,要不是知道你要来长歌门,我哪肯去那儿读书。”他像是努力回忆了先前发生的事情,又匆匆忙忙地补充,“你是真的好。简直就像哥哥一样。”

  燕廖沉默了一段时间,等不知从哪儿刮来的碎花落到水里浮沉才开口,“我有个弟弟。”

  “啊。”

  “他在雁门关,替我受那风霜雨雪之苦。”燕廖捏紧了阑干,“父亲率兵驰骋奔波,击退了多少波妄想侵袭大唐国土的外族。军账里挑灯连夜,殿前劾章百千,却被扣上了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这份罪名,最终只得用他的性命扬旌沙场才能洗清。”

  “要不是父亲嘱托的旧友力保,我怎么会站在这里呢。”

  “这三尺青锋,倒还不如家弟的玄铁黑盾来的有意义。”

  话罢,叶秋朝不解风情般的拍了拍燕廖的背,“放心,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来吧!来本少的怀里好好伤感一下。”说着便自顾自搂住了人,道:“枯骨荒冢,功过留予他人说。你父亲一腔热血,明眼人看得到心里懂,那便够了。”

  “你倒是肚子里多了几分墨水。”燕廖笑的有些难看。

*

  客船临近长歌门,燕廖将枕在自己肩上摇摇欲坠的脑袋扶起来。秋家的随侍听闻知廖也要入学,少了几分打点的麻烦,自然乐得见自家少爷和其关系好。

  于是等叶秋朝回了神,燕廖早已递给了登记的长歌弟子两封书信。其中一封页尾烫着银杏标记,看起来是母亲的亲笔信,至于另一封便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了。秋家的侍从见长歌弟子匆匆离去,便又将秋家人嘱托的几句话给秋少爷重复了几遍,叶秋朝一边嗯嗯啊啊的应付着,视线却往燕廖那边飘过去。

  秀坊的姐姐给他念着什么,燕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一都应了。

“是叶秋朝和知廖吧?”一旁走出一位青年,扬着折扇徐徐踏步而来,“跟我走这边。”

  长歌门起于武德六年,盐商杨子敬在浙江千岛湖中的其中一个小岛上修筑的相知山庄。山庄建成后,杨子敬大发请柬邀请各地文人骚客到相知山庄一聚,盛况空前。后来杨子敬又出资修建了微山书院,广招学子,引得大批文士慕名前来。久而久之,便有了长歌门。

  说是千岛湖景,水共长天一色,群山婉转道道分明,小亭院廊层层叠叠,说得便是一个雅字。

  “正巧这次考试罢,选出的弟子两人一间。你们就搭个伴儿住这间,考试也免了,收拾收拾明早到徽山书院报道便可。”扬着折扇的人随手点了一间屋子。叶秋朝沉浸在不同于扬州城的风景中回不过味儿来,殊不知另外两人都把他看在眼里。

  “麻烦这位师兄了。不知师兄名何?”燕廖神情谦卑,对着他作了个揖。

  “哦——你们叫我杨顾仪,顾仪师兄便可。”长歌弟子点了两下扇子,往不远处青翠群山脚下一指,“你们有事就去那儿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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